晨露在梧桐叶尖凝成透明的琥珀,风过时坠向地面,溅起细碎的凉。我站在老巷口数那些巴掌大的叶子,脉络在阳光下清晰如掌纹,藏着整座城市的秋声。
去年此时在江南见过相似的梧桐。乌篷船划过水巷时,两岸的叶影簌簌落进碧潭,桨声搅碎满池碎金。卖桂花糖粥的阿婆支着竹凳,铜锅里咕嘟的甜香漫过青石板,与叶尖的桂雨撞个满怀。她递来白瓷碗时,蒸腾的热气在我睫毛上结了层雾,恍惚看见叶隙漏下的阳光,正一寸寸漫过阿婆鬓角的霜。
北方的梧桐总带着些倔强。昨夜一场急雨,楼下的树冠却依旧举着大半青黄。清洁工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里,蜷曲的枯叶正悄悄舒展,像谁遗落的信笺,被秋风一遍遍展读。我拾起最完整的一片夹进书里,黄昏时竟闻到淡淡的草木香,混着纸页的油墨味,恍若把整个秋天锁进了字里行间。
办公楼后的梧桐林藏着更多秘密。午休时总能看见穿校服的女孩,把心事写在叶面上塞进树洞。有次撞见她踮脚张望的模样,马尾辫扫过挂满枯叶的枝桠,惊起一串碎响。后来风大的日子,常看见那些写满字迹的叶子在半空打着旋,像无数只振翅的蝶,驮着少年人的心事飞向云端。
雨又落下来时,梧桐叶在玻璃窗上拓印出深浅不一的痕。想起故乡老宅院里的那株梧桐,爷爷总说每片叶子落下来的弧度,都藏着来年的收成。某个深秋的清晨,我看见他佝偻着背捡叶梗,霜白的头发与满地碎金相映,指尖的温度竟焐热了整片寒凉。
暮色漫过窗台时,书里的梧桐叶忽然动了动。原来风正穿过纱窗,卷着远处的叶声而来。那些盘旋、坠落、归根的轨迹,从来都不是结束。就像此刻我笔下流淌的墨迹,正沿着叶脉的走向,把整个秋天,写进下一个春天的序章。